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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氏,蒲松龄妻也。父文学季调,讳国鼎,文战有声。生四女、子,松龄妻其次也。初,松龄父处士公敏吾,少慧肯研读,文效陶、 邓,而操童子业,苦不售。家贫甚,遂去而学贾,积二十余年,称素封。然四十余无一丈夫子。不欲复居积,因闭户读,无释卷时,以是宿儒无其渊博。而周贫建寺,不理生产。既而嫡生男三,庶生男一,每十余龄,辄自教读;而为寡食众,家以日落。松龄其第三子, 十余岁未聘,闻刘公次女待字,媒通之。或訾其贫。刘公曰:“闻其 为忍辱仙人,又教儿读,不以贫辍业,贻谋必无蹉跌,虽贫何病?”遂文定焉。

顺治乙未间,讹传朝廷将选良家子充掖庭,人情汹动。刘公初不信,而意不敢坚,亦从众送女诣婿家,时年十三,姑董与同寝处。讹言既息,始移归。又二年,始行御轮之礼。入门最温谨,朴讷寡言,不及诸宛若慧黠,亦不似他者与姑悖謑也。姑董谓其有赤子之心,颇加怜爱,到处逢人称道之。冢妇益恚,率娣姒若为党,疑姑有偏私,频侦察之;而姑素坦白,即庶子亦抚爱如一,无瑕可蹈也。然时以虚舟之触为姑罪,呶呶者竞长舌无已时。处士公曰: “此乌可久居哉!“乃析箸授田二十亩。时岁歉,荍五斗、粟三斗。 杂器具,皆弃朽败,争完好;而刘氏默若痴。兄弟皆得夏屋,爨舍闲房皆具;松龄独异:居惟农场老屋三间,旷无四壁,小树丛丛,蓬蒿满之。

松龄岁岁游学。刘氏剃荆榛,觅佣作堵,假伯兄一白板扉, 大如掌,聊分外内;出逢入者,则避扉后,俟入之乃出。时仅生大男箬,携子伏鼪鼯之径,闻跫然者而喜焉。一庭中触雨潇潇,遇风喁喁,遭雷霆震震谡谡;狼夜入则埘鸡惊鸣,圈豕骇窜;儿不知愁,眠早熟,绩火荧荧,待曙而已。故常自减餐留饼饵,媚邻媪,卧以上床,浼作侣。虽固贫寂守,然不肯废儿读。怜儿幼,辄昧爽握发送儿出,又目送之入塾乃返。

后又生一女,三男:次篪,次筠,次笏。 十余年,渐自成立。为婚嫁所迫促,努力起屋宇,一子授一室,而一 亩之院,遂无隙地,向之蓬藋,悉化而茅茨矣。然食指繁,每会食非 一榻可容,因与沙釜一,俾各炊。居无何,大男食饩;三男、四男皆 掇芹;长孙立德,亦弁童科。刘氏食贫衣俭,瓮中颇有余蓄。松龄年七十,遂归老不复他游。

先是,五十余犹不忘进取。刘氏止之曰:“君勿须复尔!倘命应通显,今已台阁矣。山林自有乐地,何必以肉鼓吹为快哉?”松龄善其言。顾儿孙入闱,褊心不能无望,往往情见乎词,而刘氏漠置之。或媚以先兆,亦若罔闻。松龄笑曰:“穆如者不欲作夫人耶?”答曰:“我无他长,但知止足。今三子一孙,能继书香,衣食不至冻饿,天赐不为不厚,自顾有何功德,而尚存觖望耶?”少时纺绩劳勚,垂老苦臂痛,犹绩不辍。衣屡浣,或小有补缀。非燕宾则庖无肉。松龄远出,得甘旨不以自尝,缄藏待之,每至腐败。

兄弟皆赤贫,假贷为常,并不冀其偿也。尝曰:“吾常受人乞, 而不乞于人,为幸多矣。”暮年多病,岁数作。 自童时有腹块不为 害;而六旬后,与年俱长;至七十,两胁皆症瘕,一作则头眩心痗,不 一状,然三五日辄已。癸巳七十有一,中秋与女及诸妇把酒,语刺 刺至午漏;翌日而病,末遽怪也。逾数日,惫不起,始共忧之。体灼热可以炙手;医投寒凉,热益剧。曰:“世尽庸医,无益,徒自苦,不复药矣。”诸儿为市巴绢作殉衣,方成;二十六日尚卧理家政,灯方张,频索衣曰:“我行矣!他无所嘱,但无作佛事而已。”俄而气绝。 三日具殓,容貌如生。

先是六十时,便促营寿域。或有货柏材者,松龄购之曰:“谁先逝者占此。”刘氏笑云:“此殆为我而设,但不自 知何日耳。”殁后,周身具备,乃于十月十五日午时葬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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